那小男孩的尸体平躺在太平间的担架上,我犹豫了一
阵,决定走前一步,用手指轻按他的手臂,去感觉魂逝后
肉体遗留的冰冷。那会是如何一种冰冷?
这是新闻采访中第一次看到尸体。我告诉自己,这是
日后采访新闻必经之路,这样接触,应有助于消除采访同
类新闻时的内心恐惧,让自己可以在这一行勇往直前,克
服种种障碍。
在这样靠近的距离,中毒毙命后的小男孩模样越发清
楚,那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僵化着,失去生命力起伏的胸口
赤裸着,而流入我手指尖的那股冷意在杀那间竟化为热流
,一秒钟就冲上眼眶里,转动,转…动。
那年我21岁。第一次感觉生命如此无助。
之后,在淘金区内活埋无数淘金客的软松泥路上;在
旅行巴士撞油糟车,满路是断手断脚,甚至是断头尸体之
间;在人墙阻挡于铲泥机前的群情激昂,辱骂与哀求之中
,我想到的,竟然只是新闻导言以及截稿时间。
再之后,明白某些招牌可以任人高举,某些是往别人
身上压;领袖可以不领袖,基层可以不基层的权力斗争中
;人与人“变脸”是天经地义的条规里,感性这个东西重
复面对考验,一再被肯定与否定,我也在其中浮沉浮沉,
沉浮沉浮。
岁月在新闻的长河中流过,浪淘尽,多少壮志豪情。
只要感性与理性能并存与相辅,构思出来的不只是新闻可
以动人,任何事物都会变得更漂亮,以假修真啊!
21岁那年踏出韩江新闻系之后就踏进这一行。今天的
工作岗要是业务与行政,接触的是数目字,人,仍在新闻
长河里。当同事们今天执笔写心路历程时,意外的给了自
己一些回忆的空间,思考一路走来,对这个执着从一而终
的得与失。
从事这一行,在客观环境影响与现实社会需求下,感
性会渐渐自我消沉。现实效应中的自然蜕变,能避免的人
并不多,我曾经以为自己也会是其中一个。
多年以来,在理性与感性互相排斥之间,在白天与紧
凑步伐与黑夜的疲惫身躯交替之余,这一份工作带来的感
触良多。从专情笔下的文字到计算机上加减乘除的数目字
,从多情感性淡化到警惕理性提升,真怀疑自己会患上精
神分裂症。幸好,除了一点点高血压,一点点小病,生命
如常。
令人兴奋的是,在扯紧的弦偶尔放松时,感性这个东
西竟像一根白发,在不经意时露了出来;在一股醉意怂恿
下,它还可以相当放肆呢!
后来我发现,不论是那一类的接触,动人;尤其是遇
到从善如流的领袖,或是真性情的基层,真可说是酒逢知
己千杯少。
在行政方面,听到总执行长李碧富所说的“管是订章
,理是关怀”,还有翁书宏的感性管理论,更相信“两性
并存”的价值,只是对冷热程度尚未能掌握而已。
在新闻行业里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继续做个文人,让生
命“有声有色” 。虽然这一个圈子里有许多不如意的事,
也只不过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的另一个写照。换句话说
,只要心能打开,何处不可闲情?何处没有感恩?又,何
处不是去处。
相信大部份新闻从业员都会经过感性与理性的煎熬,
投身这一行就如投身种种火焰中准备提炼成钢。冷冷的钢
,有其不可弯曲的一面;却又能在投入另一场火焰之中,
溶成热热的液体,即可无孔不入,亦可再成钢铁。
只要对最初的信念不弃不离,这个领域是喜是悲,是
激情或麻木,大部份还可以由自己掌握。我就在这种蜕变
之中自下而上,看到河岸以外的风景,呵!山河如此壮丽
。
最记得报界一位老前辈在我初入行时笑赠我一番话:
“从事新闻行业者,如果不能在3年内成龙成凤,也不要
变成虫;不论是一只懒虫或一只精明的虫,终归是虫。”
从初入行时在吉隆坡总社,之后调到巴生办事处并遇
到明师骆文泉,再因年少的不羁应张赐兴之邀而闯到东海
岸,从瓜丁因欧阳松而至今日的关丹,我不时以这番话来
警惕自己,它与父亲当年勉励我:“ 做一个有用的人”,
不谋而合。
不论是当年的新闻采访,在笔尖下反映民意的服务,
或是今日的业务工作,通过参与种种来回馈社会,在这一
行真的是各有各精彩。
就这样,过了6个3年又百余天,惊觉有一片光,在
将近磨平的菱角闪现,是鳞吗?又或只是额前发掉后的一
抹油光?
就这样,来时路已模糊,前瞻,只盼长河不断,让我
在两岸无尽山色里采撷众生点滴,在放舟沧海时可以放声
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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