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遗憾，在心头。

《我的父亲母亲》文学创作奖佳作奖。

题目：总有些遗憾，在心头。

我永远记得那年接到电话后，心急着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买到机票回乡；从住家驾车到马航办事处时，一个人在车里嚎啕大哭的情景。

我没有忘记与妹妹泪眼相望，和到来慰问的亲人握手时的茫然。

我心里还留住的这一幕幕，仿佛已成为心的一部分。

回到乡后，在医院里望着您灰中带白的眉毛，无助的我已看不见那熟悉眼神；握着您厚厚手掌，焦虑的我如何也暖和不了那已冰冷的手掌；除了微弱呼吸，您不再有一丝反应；送您走时，母亲泣不成声。我是您的长子，您家中唯一男儿，再恐慌无助也必须为您作最后决定。

最后，一切都以白纸黑字印在一张讣告里了。这里写下了您的名字、何年何月何日从哪里来，何年何月何日往何处去。您爱妻的名字、儿女、媳妇、女婿、还有您内外孙的名字，就让这些名字来见证您这一生。

自接获您入院的消息，我漏夜携妻带儿风尘仆仆回到故乡。望了您最后一眼，之后就是安排后事，看众人祭拜，扶柩出殡与将您火化，再把您装入骨灰瓮双手捧住；从捧住您离开您生活的槟城，随我远走他乡的种种过程，我彻底了解什么是悲从中来，什么是心湖缺堤，什么是痛。这是我以前写诗时常用的文字，在您走后，一字一句，一次一遍，切割着心，原来，这才是它真正滋味。………..。

后来，我自责。我给父亲的爱远不如他给我的，甚至可形容，因为我爱的还不够，所以关心程度也不足，这使到他走之前，我该做的都做到不足够。当然，爱是无法计算也不能比较，只是感觉上就有着这种遗憾，已无能力修补这些缺陷。

尽管如此，我相信他不会怪我。爱子如此的父亲，疼我如斯的他，我们有着可以相拥交心的血缘，也有着沉默仍是关怀的方式。虽然父亲因为脑部血管爆裂而走得很突然，临终前没有机会和我说任何一句话，我肯定也相信，他留下爱。

我说我的爱不够，那是因为在外地工作一年只回家三五趟，游子匆匆就像蜻蜓点水，纵有惊喜与美丽涟漪却不恒久。我说我的关心不足，那是因为从来没想到要父亲去做健康检查。外表看似健壮的他，年过六十更应特别照顾身体，已经成年的我竟然如此无知，被他的外在欺瞒而不自知。

我想，如果有常回家看看，他会有更多机会抱抱孙子，和母亲带着孙子们去玩，心情自然不会为琐碎事过于忧烦；我想，如果有关心体贴，就会嘘寒问暖，不会来去匆匆只记得分享我的小小成就而忘了分担他隐藏的点点心情。

在我眼中，父亲是坚强而善良。在我印象中，父亲是劳碌但又乐观。童年时，我曾随他在路边、在哈芝节时到码头旁的大草场摆过档卖衣，那是一种近乎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

在日晒雨淋，从讨价还价中赚取蝇头小利，他就这亲累积，养妻活儿。

他的交通工具是一部老爷脚车。我这才想起，我从来没问过父亲是否有驾驶执照。或许是因为从家到店只需约十分钟路程，所以很自然看他用脚车，执照变成多余，也因此没提及。而佳节须带一家人出门时，他会选择搭巴士或干脆乘德士，大家也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还记得我曾踏着这部脚车来回家与店，老爷脚车和父亲一样可靠，鲜少出问题。偶尔脱链总是叫父亲帮忙，他总是耐心的教我如何避免沾到铁链上的污渍。

学校假期时我会到店里协助。收档后，父子两人就推着这部脚车，有时沉默相伴，有时边走边谈。有时会在汕头街停下吃一碟经济面，喝一杯豆浆水，然后打包夜宵给家里人。

还记得中学叛逆时，我曾因成绩被母亲骂后离家出走，两天后，父亲在电玩中心找到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回家吧！”

初级文凭考试不及格后，我喊着要出来打工，他带着我搭巴士，立场很肯定的说：“再多读几年，来，我们到独中报名，再考一次。”（我之后是这间独中辅导团团长，也因此看到了人生另一条路）。

还记得妹妹出嫁后搬家时，我和父亲在妹夫新居，在走廊上谈了许多，谈了缠足的祖母当年如何带着他们一起来南洋，过后，我还写了一则“缠足的祖母”，刊出后剪下再与他分享。

还记得，………….。这些如此简单的过程，因为父子情而历历在目。我的父亲，平凡如许多人，只是沧海一粟。然而，却和许多人一样，是他们孩子生命里重要部分。

父亲与我有谈有笑的日子也不多，当小贩的他当年没将自己的独生子留在身边，在我毕业后反而鼓励我自由发展。就算是从此相隔数百公里，一年只能见几次面，就算是电话里只是谈几句话，他都是以微笑相对，从不问回报。

他这种想法与作法，已经让我由衷了解他的爱。他的爱是无私的奉献给子女。我在异乡曾为父亲写过一首诗，也在晚宴上让学生诵读。诗名为：“苦心肠”。我愿意让这首诗再活一次，只要我在，它甚至是会永远活着。

有时化着清泉 \ 滢滢潺潺 \ 洗涤我尘封心窗 \ 担心我 \ 红尘中迷失方向。
有时化着清风 \ 吹散忧伤 \ 纾解我拥挤心房 \ 告诉我 \ 得与失到头来都一样。
更多时候擦肩而过 \ 匆匆忙忙 \ 您是沉默的山与我无言相望 \ 只求把风雨阻挡 \ 只要我茁壮成长。
虽然风沙不曾中断却掩埋不掉我对绿州的渴望 \ 喏 \ 绿州不就在您心底深藏 \ 又何需跋涉万水千山。
我是您延续的梦想 \ 我是您不祈求回报的期望 \ 我是您付出之后含笑的看 \ 这一生最满意的模样。
您永远在一旁 \ 静静的盼 \ 等待我牵着孩子的小手 \ 去体会 \ 去了解 \ 您的苦心肠。


之前我提到无知，这是在父亲走后，我有机会接触到一些讲座，看过一些书。了解内容后才有这样的认为，心里遗憾由此而生。

原来我所面对的，曾是很多人都经历过并且已经懂得妥善处理的事。如果我能早一些接触到这些讲座，早一点翻阅这些书，了解更多就会更懂得适当处理自己以及对待父亲。

所谓更适当的方式，我想，我会多回乡，多逗留。虽然工作与乡的距离是10个小时。我想，我会在回乡时带父亲做健康检查，妹妹当然也有这么做了，只是，这是我更应该亲自做的事。我想，我会在父亲走的那一刻，不是黯然相对，而是说一些该说的话，让他更安心更安详。

我所想到的不足，就是心头的遗憾。我们不是常看到报章宣传这里有医学讲座，那里有亲子关系讲座吗？只是，我们都告诉自己没有时间，没有热诚参与。我们不是常进出广场闲情逸致一番吗？然而广场内的书店却只是里头一种风景，很多福分是我们忘记带回的。

是因缘不足所以错过了吗？是无知让我没有及时把握吗？

之所以写这些，或许是父亲冥冥中希望消除我心里的遗憾，也希望不会再发生在别人身上。，这就是父亲留的爱，距离再远感觉亦近。

窗外是一阵风一阵雨，然后是一片阳光，转眼父亲已走了八年。仰望星空时，他还在吗？是化着那朵云正与我相望吧！如果真有轮回，来生，请您再当我的父亲，我再做您的儿子。来世，也请允许我更早了解这些知识，让我不需要有这些遗憾。

对未能为父亲做更多而留下的遗憾，我无以修补，除了心里继续存爱，就只能在文字上留下多一些。至少，在这里写着父亲时，我们父子两仿佛就走在汕头街，隐约闻到炒粿条香味，转入人来人往的槟榔路，感觉乡情，感觉亲情，宛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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